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OSA）是最常见的睡眠呼吸障碍，不仅损害患者身心健康，还影响成人患者伴侣睡眠，导致伴侣双方睡眠和生活质量下降，出现家庭关系矛盾等问题。持续气道正压通气（CPAP）是OSA首选治疗方式，但治疗依从性较差。伴侣二元应对干预通过提供情感支持、促进行为协作及强化伴侣关系等，不仅能显著提高CPAP治疗依从性，还能有效降低患者呼吸暂停低通气指数，是有效的CPAP治疗辅助干预策略。但目前尚无关于伴侣二元应对的CPAP治疗指南。故本文基于二元应对理论，综述了CPAP治疗的应用现状、影响因素及干预策略，旨在为我国开展以伴侣为中心的二元应对干预提供理论依据，从而优化OSA患者的治疗依从性，提升临床疗效并改善其生活质量。

近年来，慢性病的治疗视角已显著超越了患者个体范畴，越来越多研究开始深入探索疾病对患者周围人群，尤其是伴侣的影响。德国学者Bodenmann在20世纪90年代提出二元应对（dyadic coping）概念，他指出二元应对是伴侣双方在压力情境下共同采取的协作策略，强调互动与联合行动，而非个体单独应对[1]。目前，二元应对理论已广泛应用于慢性疾病的共同管理研究[2]。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obstructive sleep apnea，OSA）是指在睡眠过程中，由于上气道反复塌陷，导致通气出现部分和（或）完全暂停的现象[3]。据统计，全球约有9.36亿30~69岁成年人患有OSA，其中我国OSA患者数量尤为庞大，达到了约1.76亿[4]。OSA常表现为睡眠时打鼾、呼吸暂停、频繁觉醒，不仅严重影响患者自身睡眠质量，还干扰到伴侣，进而导致双方出现失眠、白天过度嗜睡及一系列心理健康问题[5]。

目前，OSA首选治疗方法是持续气道正压通气（continuous positive airway pressure，CPAP），即通过戴在口鼻上的面罩向气道持续输送气流压力，防止吸气时气道塌陷，进而减少呼吸暂停事件发生[6]。但由于经济水平、社会支持、OSA严重程度和CPAP不良反应等多重因素导致CPAP治疗依从性较低[3]。既往研究表明，CPAP治疗依从性仅为40%~85%[7]。伴侣二元应对干预通过提供情感支持、促进行为协作及强化亲密关系，能够有效提升CPAP治疗的依从性，并降低患者呼吸暂停低通气指数，是CPAP治疗中有效的辅助干预策略[8]。然而，当前多数研究着眼于如何提高OSA患者个人的CPAP治疗依从性，相比之下，针对伴侣双方在CPAP治疗依从性方面的相互作用及影响因素的研究则显得较为匮乏 [9]。鉴于此，本文基于二元应对理论框架，系统综述了CPAP治疗依从性的现状、潜在影响因素及临床干预措施，旨在为优化策略以提高OSA患者的CPAP治疗依从性提供科学依 据。

1 二元应对理论

二元应对理论框架涵盖了多个模型，诸如一致性模型、关系中心模型、共同应对模型、系统交互模型、关系文化模型及发展情境应对模型等 [1]。其中，系统交互模型因其应用广泛，已被深入探究并应用于癌症等慢性疾病患者伴侣的研究中，并全面考虑了积极与消极应对等维度[10]。具体而言，积极行为包括支持性应对、协作共同应对以及委托性应对。支持性应对体现在协助日常琐事、提供实用建议、表达同情、信任及团结情感上。协作共同应对涉及双方对称或互补的沟通，包括联合解决问题、分享个人情感及共同探索情绪调节策略。而委托性应对则指主动承担责任以减轻伴侣压力。相比之下，消极应对行为包括敌对、矛盾及表面化应对。敌对应对表现为伴侣以消极或抵触态度回应对方压力。矛盾应对中，尽管伴侣提供支持，但这些行为常被另一方视为不必要，甚至增加压力。表面化应对则指缺乏真诚、流于形式的互动[11]。

2 CPAP治疗中患者及伴侣二元应对现 状

在医疗领域，二元应对作为一个新的研究视角，近年来逐渐受到学者们关注。它强调面对疾病或健康挑战时，患者与其重要人员（如伴侣、家人等）之间共同应对、相互支持的过程。然而，目前国内针对二元应对与CPAP治疗依从性的研究尚显匮乏，多数二元应对的研究聚焦于癌症[12-13]、孕产妇[14]、脑卒中[15]、糖尿病[16]等领域。相比之下，国外在二元应对领域的研究较为深入，已有证据表明伴侣间的互动模式及共同应对显著影响CPAP治疗依从性。且现有研究主要关注治疗决策阶段的接受意愿和实施阶段的适应性问题。具体包括患者是否自愿接受治疗；使用初期面临的生理不适（如鼻塞、幽闭恐惧、面部皮肤受压、面罩漏气、夜间面罩意外脱落等）；佩戴CPAP产生的活动空间受限引发的焦虑、睡眠质量下降、伴侣亲密关系破坏及担心CPAP设备对伴侣造成不适而产生的病耻感等心理社会适应问 题[8]。

在OSA患者的治疗过程中，伴侣双方的协同应对与相互支持，可能对提高治疗依从性起到关键作用。研究发现在医生建议使用CPAP治疗的OSA患者中，38%~53%伴侣坚定地支持患者进行CPAP治疗，表明伴侣支持在治疗过程中的重要性[17]。此外，CPAP治疗不仅能够有效减轻OSA患者的病情严重程度，还能够改善其伴侣的睡眠质量，从家庭系统的角度展现了CPAP治疗的积极影响[5]。综上所述，二元应对在CPAP治疗中至关重要，未来，国内亟需加强该领域的研究力度，深入探究如何进一步强化患者及其伴侣在CPAP治疗中的二元应对模式，全方位提升CPAP治疗的依从性，从而为临床实践提供理论依据。

3 CPAP治疗中患者及伴侣二元应对的影响因素

目前多数关于CPAP依从性的研究聚焦于患者个体层面进行探讨，研究者普遍认为，社会人口学特征（包括人种/种族、年龄、性别及吸烟状况）、经济因素（如收入水平、医疗保险情况）、疾病严重程度、患者心理状态（如治疗态度与信念）、社会支持体系（特别是伴侣的参与程度），以及CPAP治疗潜在的副作用（如鼻塞、面罩漏气现象、面部皮肤受压不适等），均是影响个体CPAP依从性的关键要素[7]。受到上述因素的影响，对于患者采用CPAP治疗，伴侣会表现出积极或消极应对。性别、治疗动机、同床睡眠等可能会对二元应对方式产生影响，进而影响伴侣二元应对的方式。如伴侣积极应对，通过支持并帮助他们的妻子或丈夫进行CPAP治疗；相反，也可能会强迫催促他们的妻子或丈夫使用CPAP干预或对治疗态度消极冷漠，造成消极应对。

3.1 性别

多数研究显示，在接受CPAP治疗的患者群体里，仅男性呈现出较好的依从性。已婚男性患者在CPAP治疗过程中，与伴侣双方合作能够显著提升其CPAP治疗依从性[18]，但对于已婚女性则并无作用，表明男性可能在伴侣的支持下坚持使用CPAP，但女性则并未得到伴侣的支持[19]。对长期使用家庭机械通气治疗的研究也表明女性常作为家庭的主要照顾者[20]，在护理人员中所占比例较高。女性患者对疾病更负责任并且还会采取预防的态度，可作为依从性良好的标志[21]。但也有女性患者指出，她们的伴侣常调侃她们打鼾，使患者自卑，影响CPAP的使用[17]。此外，在接受多导睡眠监测的患者中，与男性相比，女性会低估自身疾病严重程度，而被诊断为OSA的男性自觉打鼾和呼吸暂停的概率会更高[3]。因此，未来研究仍需纳入更多接受CPAP治疗的已婚女性，以进一步分析她们在CPAP治疗中的依从性。

3.2 治疗动机

CPAP治疗前，因害怕OSA引起的不良后果，诸如心血管疾病、合并症、交通事故和死亡风险等，而产生的焦虑和担忧情绪，会强化伴侣支持治疗的动机，催促患者接受治疗[5]。但因伴侣要求治疗的患者，前3个月CPAP治疗依从性较低，可能与伴侣焦虑而催促患者开始治疗，引起患者心理不适，对患者的CPAP使用造成负面影响有关[22]。此外，伴侣施加的压力可能显著削弱患者对CPAP治疗的依从性[19]。该现象的潜在机制包括，患者因疾病认知水平不足导致内在治疗动机弱化，且易将伴侣的干预行为解读为过度焦虑；同时，伴侣因担忧患者长期睡眠呼吸暂停可能引发睡眠期猝死风险，而倾向于采取强制性的治疗督促策略。因此，在CPAP治疗开始前，医护人员可针对患者本人进行心理治疗，例如通过动机性访谈改变治疗动机[23]、OSA知识及CPAP应用教学，提高患者自身对OSA治疗利弊的认识。对于过度焦虑的伴侣，可以建议伴侣与患者共同进行医疗咨询，减少灾难化想象；若伴侣对患者的担忧严重影响日常生活，可进行心理咨询减缓焦虑与担忧。

3.3 同床睡眠

研究显示，伴侣常因对OSA患者睡眠期间呼吸暂停症状的忧虑或受患者鼾声噪音的干扰而经历睡眠中断，导致睡眠和生活质量下降、婚姻冲突增加[24]，因此部分伴侣会选择采取分室就寝的策略。而CPAP治疗可使患者的OSA症状得到了明显缓解，其中72.4%的伴侣重新恢复了同床睡眠的习惯[25]。此外，在患者开始接受CPAP治疗的初期阶段，由于佩戴CPAP装置后外观上的变化，患者在与伴侣同床睡眠时可能会感到尴尬，进而产生个人病耻感。同时，鼻罩或面罩的佩戴可能会阻碍伴侣间的有效沟通交流，而鼻罩/面罩若存在漏气情况，所产生的噪音还可能对伴侣的睡眠造成干扰，这些因素均可导致CPAP的使用率下降[26]。

3.4 其他因素

CPAP治疗依从性还受到OSA严重程度、伴侣关系以及患者的年龄等因素的影响。重度OSA患者由于治疗效果明显，CPAP使用率相对较高 [27]。也有研究结果显示，在伴侣关系冲突较少、婚姻质量高的家庭中，当患者出现CPAP面罩泄漏或鼻塞等问题时，伴侣之间的相互帮助行为会增加[28]，表明良好的伴侣关系有助于提升患者在CPAP治疗过程中的支持和配合度。老年退休伴侣、年轻工作伴侣以及伴侣关系良好的三类人群在CPAP治疗依从性上存在差异，依从性随着年龄的增长有所提高，推测这可能与生命周期中不同的社会活动有关[29]，例如年轻时需要照顾儿童和工作，这些活动可能会分散对CPAP治疗的注意力和精力，而退休后则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专注于治疗。然而，也有研究提出了相反的观点，指出年龄的增长可能会降低CPAP治疗的依从性，高龄、独立生活、认知障碍以及牙齿缺失等因素可能是导致依从性降低的原因[30]。

4 CPAP治疗中患者及伴侣二元应对临床干预策略

基于二元应对理论的伴侣干预已被证明可有效促进癌症 [31-32]、慢性疼痛[33]、心血管疾病[34- 35]及糖尿病 [16]患者的治疗依从性。常见干预手段包括伴侣沟通技巧培训、认知行为疗法、伴侣情感聚焦疗法、伴侣应对增强训练以及综合行为伴侣疗法等[36-40]。而在改善CPAP治疗依从性方面，二元应对策略包括以发展应对模型为导向的CPAP干预策略[41-42]及以伴侣的睡眠健康干预理论为导向的CPAP干预策略[24, 43]等。

4.1 以发展应对模型为导向

Luyster等[41]根据发展情境应对模型提出，二元应对策略会随着慢性疾病的不同阶段而发生演变，即从患者独自应对到伴侣协作，甚至到过度参与。研究通过对30名新诊断的OSA患者及其伴侣实施了一项以伴侣为导向的教育和支持计划，包括两次面对面会议和一次20 min电话随访。首先，为改变患者独自面对CPAP治疗的困境，在CPAP治疗开始前进行第一次会议，旨在让伴侣双方共同了解CPAP知识，为后续的治疗打下基础；具体而言，研究团队为患者及其伴侣提供了一份关于开始CPAP治疗的常见顾虑清单，要求双方分别列出对患者使用CPAP的担忧；随后，鼓励伴侣双方通过协作方式制定解决每项顾虑的策略。第二次会议在CPAP治疗后1周，聚焦于指导伴侣如何相互协作，确保CPAP治疗的持续进行；具体来说，患者及其伴侣首先分别列出患者使用CPAP治疗时可能遇到的障碍，随后在指导下共同制定支持患者规律使用CPAP的策略。在CPAP开始治疗后2周进行电话随访，了解患者使用CPAP的障碍并共同讨论解决方案；具体而言，与患者的电话随访内容包括讨论患者的CPAP使用进展；确认自上次咨询后哪些措施对患者坚持使用CPAP有帮助，并强化伴侣已提供的有效支持；分析患者使用CPAP的现存障碍，探讨伴侣可采取的新策略以协助患者应对。基于此，研究发现针对OSA患者及其伴侣的教育和支持措施能够改善伴侣双方睡眠质量、减少白天嗜睡，提高CPAP治疗依从性[42]。

4.2 以伴侣的睡眠健康干预理论为导向

Baron等[24]基于跨诊断睡眠和昼夜节律功能障碍干预理论，即通过调节睡眠压力和改善昼夜节律来改善多种睡眠状况的概念进行扩展，推出基于伴侣的睡眠健康干预理论，强调伴侣的睡眠健康处于“共享”状态，即一方的睡眠质量下降会不可避免地影响到另一方睡眠，从而导致双方睡眠效率的同步降低[43]。该理论旨在使伴侣双方将CPAP治疗视为共同责任，促进伴侣之间的合作支持，减少潜在冲突，最终提高CPAP治疗依从性。该理论框架下的干预措施主要通过线上教育课程的方式，围绕教育、二元应对和促进沟通展开，通过3次远程医疗会议推进。第一次会议以评估为核心，重点关注伴侣双方的睡眠状况、对OSA的认知以及开始CPAP治疗的预期目标。第二次会议聚焦睡眠健康管理，采用失眠简短行为治疗技术改善睡眠质量。第三次会议包括解析患者CPAP设备下载数据，比对双方睡眠日记记录，动态调整睡眠时间窗、探讨压力与过度觉醒对CPAP适应的双重影响及为伴侣定制包含CPAP使用在内的睡前放松流程[24]。其中，教育方面让伴侣双方了解OSA、CPAP治疗和睡眠健康的知识，帮助伴侣双方建立对疾病和治疗过程的全面理解；二元应对理论则强调伴侣双方需要认识到OSA对各自生活的影响，并共同面对这一挑战；而促进沟通方面，课程鼓励伴侣双方增加互动、支持，共同制定治疗方案和目标，减少冲突、误解，从而增强治疗的连续性和有效性[24]。

上述两种提升CPAP治疗依从性的干预方法均融合了疾病知识教育和相互协作的干预方式，并将认知行为疗法与CPAP使用训练相结合，来提高CPAP治疗依从性，但两种干预方法各有侧重点与优势。首先，针对干预理论，以提高依从性为导向的传统CPAP干预方法主要围绕CPAP治疗展开，重点关注干预方法和佩戴问题，但往往忽视了伴侣双方的睡眠效率和睡眠质量；而以伴侣的睡眠健康干预理论为导向的CPAP干预方法则弥补了这一不足，不仅强调CPAP治疗对伴侣双方睡眠质量的共同提升，还关注伴侣因患者疾病干扰而产生的睡眠问题，让伴侣双方充分认识到CPAP治疗是两人共同的责任，从而提高了治疗依从性。其次，针对干预方式，以发展应对模型为导向的CPAP干预方法通常采用线下线上结合的模式，能够现场指导伴侣双方，提高参与度和理解度；而以伴侣的睡眠健康干预理论为导向的CPAP干预方式则更多地依赖于线上进行，方便伴侣双方随时参与。考虑到交通、时间、年龄等因素，未来研究可以根据伴侣双方的实际情况灵活调整干预方式，以实现最佳效果。最后，针对干预人群方面，以伴侣的睡眠健康干预理论为导向的CPAP干预主要针对老年患者，由于年龄的增长，老年人睡眠质量和睡眠量通常会持续下降，且可能引发其他疾病[44]。因此针对老年人群更强调睡眠共享，关注患者和伴侣两人的睡眠健康。

5 结语

CPAP是OSA的关键治疗手段，但患者依从性欠佳的问题长期制约治疗效果。基于伴侣的二元应对，强调伴侣双方在疾病管理中的动态互动，契合OSA患者与伴侣共同面对疾病挑战的现实情境，为改善CPAP治疗依从性提供了新视角。本文基于二元应对理论，对CPAP治疗的现状、疗效影响因素及临床干预策略系统综述，阐明了二元应对在治疗过程中的双重效应：伴侣支持可显著提升治疗依从性，而应对失调则可产生负面影响。基于此，本文重点探讨了促进积极应对的干预策略，为临床实践提供理论依据。然而，鉴于文化差异对伴侣互动的影响，未来研究应着力开发本土化评估工具，深入分析国内OSA患者及伴侣的疾病管理特征，通过纵向研究量化伴侣支持与依从性的动态关系，构建多学科协作的标准化干预方案，将二元应对策略整合至OSA诊疗流程，不仅可提升患者治疗依从性，更能改善伴侣双方的睡眠质量，形成可推广的慢性病家庭管理模式。

伦理声明：不适用

作者贡献：查阅与整理文献：李天骄、冯俏、赵力博、聂庭玉、刘美麟、马耀；论文撰写：李天骄、冯俏；论文修改与指导：冯俏、李天骄、韩继明；论文审定：刘霖、冯俏；基金支持：冯俏

数据获取：不适用

利益冲突声明：无

致谢：感谢为本文做出贡献的所有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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